Ⅰ 關於梁實秋的介紹
別一種風范 ——梁實秋散文創作論 於今
一
梁實秋在散文創作方面的藝術才華,應該說確是從《雅舍小品》才開始煥發出光彩來的。其後他孜孜不倦地耕耘,終至成為大家。他從1923年就開始寫作散文,1927年曾出版過一本散文集,不過佳構無多,沒有引起世人的注意。而在《雅舍小品》中,韻味十足的篇章卻比比皆是,且與其他作家的散文風格、情調迥然相異,別具一種風范。這部不同凡響的集子在文學史上居有一席地位不是偶然的。
不過,《雅舍小品》獲得人們的交口稱譽,並不是在它發表的當時。其時國難當頭,兵荒馬亂,人們對它鮮有雅興。《雅舍小品》的核心精神是享受生活、珍惜人生,兼以描摹形形色色的世相與人性,在人們的連生活都不安定的年月里,有多少人有心思來聽這種侈談?它是到了生活安定的經濟發展時期才行時起來的。它在台灣廣受歡迎,始於20世紀50年代,其時,由於當局的策動,島上反共文學甚囂塵上,此類作品怎能稱為藝術?再就是為了商業利益而炮製的低俗之作泛濫,以迎合一些低層次的市民的口胃,這路貨色哪有什麼審美價值?而「五四」以來的新文學作品又基本上被當局所禁,在這種情況下,格調高雅、切人人生的《雅舍小品》的面世(該書於1947年編定,因戰事未能印行,1949年底才由台北正中書局推出)就顯得彌足珍貴了。六七十年代以來,台灣文學有了長足的發展,但就散文而言,達到「雅舍」系列境界的畢竟還是寥寥,而此時梁實秋已文名甚盛,在台灣被尊為一代宗師,他的各種散文集的藝術品位都相當高,持續暢銷不衰也就勢在必然。大陸的讀者重新接觸到久違了的梁實秋散文,是在80年代後期的事情。自新中國建立直至70年代末,閑適一路的小品在大陸幾近絕跡,人們讀到的作品幾乎都有強烈的政治功利性,教訓意味甚濃。進入80年代,賞心悅目的小品篇章才漸漸多起來,不過似乎還沒有誰被公認為大家。塵封甚久的周作人散文開始重印,但這位苦茶老人的作品,其味甚苦,喜好這種苦味的人畢竟有限,而更多的讀者更偏愛梁實秋:因為他既執著人生,處世態度悠然灑脫,文品又高雅幽默。而充盈在他作品中的那種珍惜有限人生、隨緣享受生活的精神特點也頗合時尚。梁實秋的名字很快就家喻戶曉了。
二
自《雅舍小品》開始的梁實秋散文,其創作特色有幾點是很突出的:他的不少作品有著分明的民族意識,表現著他的愛國情懷;到晚年,時常表現為強烈的家國之戀。此其一。第二,與此相聯系,這位有紳士之風的作家,常常以調侃、幽默的筆調來針砭時弊。第三,在物慾橫流的社會中,他注重追求精神的愉悅,這種愉悅來自於努力為社會做事,也來自於淡泊名利,把生活當作藝術來享受的處世態度。第四,他關注人性,表現人性,並傾注心力於人性的抑惡揚善。
讀粱實秋的散文,無論是懷人篇章,還是狀物寫景之作,我們都常常被他那動情的愛國情思所感染。粱實秋的「無為」僅限於政治方面。他對政治現實是失望了。定居台灣後亦復如此。1987年春,他在反顧自己赴台後的生活與創作時曾直言自己的心境:「避地海曲,萬念俱灰。」〔7〕但他畢竟熱愛生活,因而在改善世態人心方面,仍是抱積極態度的。
自《雅舍小品》開始的梁實秋散文,其創作特色有幾點是很突出的:他的不少作品有著分明的民族意識,表現著他的愛國情懷;到晚年,時常表現為強烈的家國之戀。此其一。第二,與此相聯系,這位有紳士之風的作家,常常以調侃、幽默的筆調來針砭時弊。第三,在物慾橫流的社會中,他注重追求精神的愉悅,這種愉悅來自於努力為社會做事,也來自於淡泊名利,把生活當作藝術來享受的處世態度。第四,他關注人性,表現人性,並傾注心力於人性的抑惡揚善。
梁實秋的人品與文品是一致的。在民族矛盾驟然尖銳化的1937年,他被日寇偵緝隊列人黑名單,無疑是他熱心於抗日救亡宣傳所致;1940年1月,他隨國民參政會赴前線慰問將士;應救亡急需,他主持過戰時中小學教科書的編寫工作,並參與編寫「以宣揚中國文化及鼓勵打擊日寇為主旨」的鼓詞、相聲等通俗文藝作品,所費精力也不少。他在年邁體力衰弱之後,因在台灣無膝下照料,女兒文薔請他們到美國定居,他申請的是長期居留,而不願加入美國國籍,別人問起緣由,他說:「人美國籍必須宣誓,忠於美利堅合眾國。這一點我做不到。因為我愛我的中國!」〔8〕
讀粱實秋的散文,無論是懷人篇章,還是狀物寫景之作,我們都常常被他那動情的愛國情思所感染。梁實秋在青島生活過四年,他對這座美麗的海濱城市很是留戀。青島曾被殖民主義者佔領過,他在提到那座「有俯瞰全市傲觀群山之勢」的前德國總督府時寫道:「反正這座建築物,盡管相當雄偉,不給人以愉快的印象,因為它帶給我們恥辱的回憶。」在寫北平的街道時,他對古城的民風著意地寫了這么一筆:那些提著籠子架著鳥的「地道的北平人」,對馬路格外平整、清潔的洋人租界,幾乎都抱一種視而不見的態度,「不肯踱進那塊瞧著令人生氣的地方」。在似乎平靜的敘述中,我們都能感受到他對民族自尊心強烈的「地道的北平人」的敬佩之情。《觀光》抒寫他在台北接待外國友人來此旅遊而觸發的感慨。面對那些對我們的落後事物抱著濃厚獵奇興趣的外國旅遊者,他十分反感。《西雅圖雜記》中有一篇《豆腐乾風波》,文中提到有位美國人在一本講各地風俗習慣的著作中競信口開河:「他說中國人吃猿猴的嘴唇,燕子的尾巴,鳥舌湯,炸狼肉。」粱實秋以不屑置辯的口吻揶揄道:「海外奇談這樣離譜,我只好自慚孤陋寡聞了。」這些地方也同樣表現著他的民族自尊心。
晚年的梁實秋,由於思鄉之情甚熾,寫下了一系列懷念故土的作品。其中有不少以「談吃」為名目。《火腿》是其中的一篇。他回憶了往昔在大陸時與友人同食火腿的況味後,末了寫自己在台灣有幸得到了一隻雖瘦小堅硬但卻是來自金華的真品(其時兩岸尚未開放「三通」),妻子將其攜往店鋪,請相熟的老闆劈開。那老闆在將它「劈成兩截」後不覺發出了喜悅的驚叫:「數十年不聞此味矣!」並「嗅了又嗅不忍釋手」。這些描寫傳神、動人地展現了台灣百姓的懷鄉之情。梁實秋夫婦將火腿的蹄爪送給他,他喜出望外,「說回家去要好好燉一鍋湯吃」。這位老闆懷鄉甚殷的心情,引起了梁實秋深深的共鳴。梁實秋並非浙人,卻稱金華火腿為「家鄉肉」,他借渲染老闆的鄉思,實際上正突出地表現看自己的家國之戀。
三
在梁實秋的散文中,有相當數量是描摹社會世相的,其中不乏針砭時弊之作。這表明他對於自己所生活的那個社會不滿意之處頗多。不過從作品的內容來看,他並沒有改變社會制度的想法,他只是希望這個社會能不斷地有所改良。
他最看不慣的是官場。在《握手》中,他描寫了種種握手的場面,其中給人印象尤深的是,他以厭惡的情緒描繪了那種「做大官或自以為做大官者」握手的姿態:這種人「常常挺著胸膛,伸出一隻巨靈之掌,兩眼望青天」,即使你主動伸出手,「他的手仍是直僵的伸著,他並不握,他等著你來握」,讓人沒趣。凡官場人物的形形色色,梁實秋歷來憎惡有加,對那種自稱「公僕」者流,借握手這樣一個小題目,他也毫不客氣地奚落一通。在《臉譜》中,他稱做官的人是「誤人仕途」。並說這種人的臉是「卷簾」臉:「外面擺著一副面孔,在適當的時候呱嗒一聲如簾子一般捲起,另露出一副面孔。」這種人對下司道貌岸然,往往面無表情,「使你無從觀色,莫測高深」,有時他卻把「臉拉得驢般長,使你在他面前覺得矮幾尺」;可是「他一旦見到上司,驢臉立刻縮短,再往癟里一縮,馬上變成柿餅臉,堆下笑容」。他挖苦說,這種善變的臉是官場上傲下媚上的必備工具。社會環境污濁,官場猶然。從梁實秋對官場人物握手姿勢和臉面善變的描寫中,讀者對仕途中人際關系的冷漠、虛偽,恐怕都會產生一種反感的情緒。
《送禮》描述的是梁實秋在台北親歷過的一件事:政府機關某局的梁先生與他住在同一條街上,送禮者只知其姓不知其名,於是屢屢把本欲送至彼「梁寓」之禮品誤送達此「梁寓」。被詰問時,他說「我們行里的事要不是梁先生在局裡替我們做主,那是不得了的。」原來這里在台灣社會很普通的行賄事例中的一樁。作者揶揄道:「豬喂肥了沒有不宰的。」剔膚見骨地揭露了送禮者右著不可告人的圖謀。這篇小品,作者是從原始人狩獵歸來將獵物分贈眾人起筆的,那時的贈禮者與收受者,雙方都十分光明磊落.與當今的行賄受賄者的鬼鬼祟祟、心懷鬼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作者借這樣的對比來否定「人心不古」的當今世風。
梁實秋對時弊的針砭從社會的方方面面切入,而且每每漾出新意,由於得體而幽默,人們讀之,不覺會時而會心地一笑,乃至忍俊不禁。他的幽默常常包含著諷刺。不過,即使是諷刺,在針對一般世風時,在態度上也與針對官場的那些篇章有所不同。官場太污濁,離他所希望的「好政府」相去太遠,他時常投去蔑視的一瞥,用語也不免刻薄;而在對其他世相進行針砭時,總是比較委婉、溫和,表現出一種紳士之風。
在《汽車》中,他對勢利的世風多有嘲訕,對那種以是否擁有汽車來劃分等級的社會現象他很不以為然。在講到了許多女子以對方是否擁有汽車作為擇偶的基本條件時,他寫道:「為了汽車而犧牲其他條件,也是值得的交易。……至於婚姻的對方是怎樣的一塊材料,那是次要的事,一個丈夫頂多重到二百磅,一輛汽車可以重到一噸,小疵大醇,輕重若判。」出語諧趣,分明有弦外之音。對那些在婚姻條件問題上本末倒置的女子,是善意的告誡。《謙讓》從宴會上的讓座之風寫起,賓客們每遇到這種場合就誰也不肯坐首席,以示謙讓;接著他調轉筆頭去寫長途公共汽車站,在那裡,只見人們「殺進殺出」,如果售票處沒有木柵欄,秩序就不堪設想。在強烈的對比中,梁實秋說他有所「發現」:人們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准繩來確定是否謙讓的。出席宴會,坐在末席上其實「也並不因此少吃一嘴」,不妨謙讓;而長途汽車站上的情形就不同了,一謙讓就沒有好座位甚至無座位了。那種人們習以為常、實際上帶有虛偽性質的「謙讓」一經他道破,確有點振聾發聵。幽默的行文中,蘊涵著他對建立真正謙讓美德的社會文明的期盼。《鍾》因有感於台北市政府「重陽敬老」贈送每位年老市民「時鍾一具」遭到諸多非議而作。非議者的理由是「鍾」與「終」同音。而市政府並不以科學道理進行疏導,卻可笑地否認它是「鍾」,改以「計時器」名之。這觸發作者想起了種種彌漫於社會的迷信現象並委婉地加以嘲諷:如有人不許孩子在麻將桌旁讀書(「書」與「輸」同音),雖然讀書是好事;又說起有位熟人家道富有,門上貼「一個特大號的倒掛著的福字」(「倒」與「到」同音),不想時過不久,「這位福人駕鶴而去了!」文中還舉出了一系列令人啼笑皆非的實例,輔以幽默的評說,妙趣橫生。作者對迷信風氣的針砭,盡包孕於娓娓道來的敘述中了,讀者是不難領悟到的。
四
讀梁實秋的散文,我們時常為他淡泊名利、達觀進取的精神所感染。他注重的是精神愉悅。在懷人之作《悼齊如山先生》一文中,他在回顧往事後這樣抒寫道:「我覺得先生治學、為人最足令人心折處有二:一是專精的研究精神,一是悠閑的藝術生活。」關於第二點,粱實秋作了一些闡述:「齊老先生是一個真知道生活藝術的人,對於人生有一份極深摯的愛」;「齊先生心胸開闊,了無執著,所以他能享受生活,把生活當作藝術來享受,所以他風神瀟灑,望之如閑雲野鶴。」他還講一步解釋了齊如山是如何「享受生活」的:「他並不是窮奢極侈地去享受耳目聲色之娛,他是隨遇而安地欣賞社會人生之形形色色。」其實梁實秋自己也正是這樣的。所謂「把生活當作藝術來享受」,就是在生活中,不僅作為一個生活者,而且能超脫地把生活作為審美對象,以欣賞的態度來看待它,並藉以豐富自己的精神、情趣,從中獲得心境上的愉悅。梁實秋的許多散文,都突出地體現著這樣的特點.從他對外界事物或自身經歷的敘述、抒寫中我們常常能感受到。
《雅舍》這篇小品寫作者自己國難時期的陋屋。他在這座地處僻遠、「風來則洞若涼亭」、「雨來則滲如滴漏」的住所里日子過得很愉快,雖說此處有「聚蚊成雷」之類的現象,他也善於自我化解:「冬天一到蚊子自然絕跡」,何況明夏「誰知我還是否住在『雅舍』!」這里透出了一種具有時代性的飄零感,同時顯示著他那隨遇而安的達觀態度。這種態度在國難期間,應該說是有其積極的一面的。需知當時有多少苦難同胞流離失所!比之那些舒舒服服地在瓊樓玉字里享福的達官顯貴,作為一位知名學者、大學教授的梁實秋,他能如此安貧樂道,尤顯可貴。但梁實秋在這簡陋的環境里並不虛度時日,他做了許多有益於社會的事。文中說:「我有一幾一椅一榻,酣睡寫讀,均已有著,我亦不復他求。」他的日子過得自在而有相當的價值。四川多雨。雨既然來了,他坦然相對。文中寫道:「滂沱大雨時,屋頂濕印到處有,起初如碗大,俄而擴大如盆,繼則滴水不絕,終乃屋頂灰泥突然崩裂,如奇葩初綻……」筆下頗有詩意。對「聚雷成陣」之類現象安之若素,又視屋頂灰泥崩裂「如奇葩初綻」,並饒有興致地品味個中酸甜苦辣,不正說明著他超然地把生活作為審美對象,以灑脫、欣賞的態度來看待身旁發生的種種事態嗎!作者在個人凼頓中確乎表現得十分豁達,但他竟然一點也沒有表露出憂國憂民的心緒,畢竟不大合乎世情(何況他的個人困苦正因國難所致)。梁實秋寫於抗戰時期的小品,幾乎全然如是,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缺憾。
梁實秋說,「雅舍」雖是陋屋,卻「自有它的個性。」《雅舍》作者也是自有個性的。在「雅舍」居住期間,梁實秋曾寫過一篇題目叫《窮》的散文頗有助於我們對他的個性的了解。文中說,人在窮時尤不可志短;結尾則雲:「典型的窮人是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不改其樂」。接著他引了孔子的話:「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在其中矣。」這話出自《論語》,緊跟著還有兩句他沒有引:「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後來他在一首贈作家琦君的《金縷曲》中加以點化:「富與貴,浮雲耳。」重義輕利、窮而不改其樂正是梁實秋個性的一個重要側面,在他的許多散文中都有突出的體現。他享受生活而又不逾矩。鑒於在中國建立西方式的民主政體已成泡影,政治現實令他十分失望,生活在污濁社會里的梁實秋為了擺脫煩惱而疏離政治,他的這種人生態度,其消極的一面是毋庸諱言的,但他藐視權貴,不為名韁利索所絆畢竟還是可貴的;而追求不逾矩的怡然恬適的人世情趣,又何嘗不是對滾滾紅塵中那種為謀求高官厚祿而不惜爾虞我詐的世風的一種反撥。
梁實秋有種說法:「一切只要隨緣」,那就「自有它的情趣」(《散步》);在《快樂》中他則說:「內心湛然,則無往而不樂」;又說惟「心無掛礙」方能快樂。因而他工作時專心致志地工作,享受生活樂趣時也心不旁騖。接著他抒寫切身體會道:「在工作過程中,有苦惱也有快樂,等到大功告成,那一份『如願以償』的快樂便是至高無上的幸福了。」他的生活樂趣范圍極廣,散步、隨緣觀景、欣賞塵世中人生的形形色色,無不包羅在內:「良辰美景,賞心樂事,隨處皆是。……雨有雨的趣,晴有晴的妙,小鳥跳躍啄食,貓狗飽食酣睡,哪一樣不令人看了覺得快樂?……偶爾遇到一張笑容可掬的臉,能不令人快樂半天?」在他看來,人世間到處都能享受到生活樂趣。這是內心湛然的梁實秋的一種人生體味。
梁實秋既然視工作的大功告成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幸福」,那麼他的生活樂趣確實多多也。他一生都在兢兢業業地工作。工作努力是他著作等身、卓然成家的一個重要因素。他十分欣賞曾國藩的一句格言:「作人從早起起。」他年老時寫過一篇《早起》,它中憶起青年時代翻譯《阿伯拉與哀綠綺思的情書》的情形:「趁太陽沒有出的時候搬竹椅在廊檐下動筆,等到太陽曬滿半個院子,人聲嘈雜,我便收筆。這樣在一個月內譯成了那本書,至今回憶起來還是愉快的。」
粱實秋寫作《中年》時自己適逢中年,他直抒胸臆道:「別以為人到中年就算完事。不。」「中年的妙趣,在於相當的認識人生,認識自己。」並頗為豪邁地說:惟有「中年才能擔得起大出軸子戲,只因到中年才能真懂得戲的內容」。他借抒寫自己的感受所表現的這種人生精神,至今仍值得稱道。
五
在人性論方面,梁實秋前後期的見解保持了明顯的一致性。1928年他在《新月》雜志著文說,「偉大的文學乃是基於固定的普遍的人性」,「人性是測量文學的惟一的標准」(《文學與革命》)。〔9〕在台灣他寫過一篇長文:《文學講話》〔10〕,他在該文中仍堅持「文學是人性的描寫」的主張,又說,人「比獸高明的地方」在於「人有理性,人有較高尚的情感,人有較嚴肅的道德觀念,這便全是我所謂的人性。」他還重申幾十年前表述過的觀點:「人性乃一向所共有的,元分古今,無間中外,長久的普遍的沒有變動。…『人性的探討與寫照,便是文學的領域,其間的資料好像是很簡單,不過是一些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但其實是無窮盡的寶藏。」他特別強凋:「如果以真善美為藝術的最高境界,文學當是最注重『善』。」他的注重「善」與二元人性論是一致的:在他看來,惟「以理制欲」,方能達到「善」。在文學上,就是要用人的理性,用人的高尚情感與道德來克服人性的弱點,陶冶、提升讀者的精神境界。他的散文創作,的確在努力實踐這樣的主張,其作品鞭撻丑惡、頌揚美好情操的傾向性是十分鮮明的。但人性論並不能解釋生活中實際上存在的階級分野與對立現象,在文學上僅用人性論去排拒或者調和階級的差異與矛盾,那是行不通的。我們對滲透在梁實秋散文中的人性論,要作具體分析。
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各色人等都有,但內在意蘊事實上並不相同。魯迅當年在與梁實秋論戰中,在《「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等文中,把人性與階級性的關系已說得既形象又明晰、中肯了。在《早起》、《快樂》等作品中,清心寡慾的「我」,為各種多姿多彩、生命力蓬勃的事物所感染,並因此油然而生歡愉情緒,但那種超脫的心態,顯然表現著紳士階層悠然的情致,是打著階級烙印的。在《快樂》中梁實秋形象地告訴人們怎樣才能享受到快樂,不過,享樂觀畢竟也有階級性,人們對享樂的追求,各有各的內容與方式。
《臉譜》、《握手》、《送禮》諸文中都涉筆對於官場和仕途中人的鄙夷,語多譏諷。所表現的,那是「好政府主義」者梁實秋的一種由失望而產生的不滿情緒,若說他與政權的執掌者互相敵對,則是談不上的。
梁實秋表現人性向善的題旨,有時採用曲折迂迴的手法,如借物喻人的《鳥》、《豬》等篇皆是。在《鳥》中,他把林中快活自由的鳥兒,從鳴囀之聲到形體的可愛,結合自己的感受,抒寫很有詩意;同時,作為對比,他又反復述及在看到提籠架鳥的人清早蹈踺於街邊時的內心感觸:「我感覺興味的不是那人的悠閑,卻是那鳥的苦悶。」「鳥兒到了這種地步,它的快樂,大概是僅優於在標本室里住著罷?」他對鳥的際遇感同身受。生存於社會的人,誰不樂於自由自在地生活?誰也不願失去自由。嚮往自由確是一種普遍的共同人性。他落筆於鳥,是由於在嚮往自由方面,「鳥性」與「人性」是共同的。他所感受到的林中群鳥的喜悅,與囚居於籠中的鳥兒的悲哀,分明是注入了自己在人間所獲得的感懷的。很少有人去寫豬。梁實秋之所以寫《豬》,也隱含著對人性向善的期望。此篇與他另一作品《懶》的題旨相近。《懶》開篇第一句是「人沒有不懶的。」他認為懶是一種人性的弱點。豬大約是最懶的一種動物了。它的生活內容僅限於…吃、喝、拉、撒、睡』,此外便沒有什麼」了,一生甚是「無聊」。文中用調侃的口吻寫道:豬「不用勞力,它有的是閑暇」;「除了它最後不得善終好像是不無遺憾以外,一生的經過比起任何養尊處優的高級動物也並無愧色。」又雲:「可惜它只能四腳著地,辜負了那一身肉」,「如果它能豎起來行走,大腹便便也並不妨事,腦滿腸肥的一副相說不定還許能贏得許多人的尊敬」。這里除了對世態的機巧的嘲諷外,也顯然含蘊著他對以懶為樂的人性的一種向善的勸戒。
梁實秋在散文中致力於描寫形形色色的人性,但在階級社會中,人性畢竟與階級性無法割裂開來。他在81歲高齡時寫過一篇《故都鄉情》(載台北《聯合報》1983年11月1日),文中情真意切地說:「……一個人遠離家鄉,無論是何種緣故,日久必有一股鄉愁。」在他看來,這也是一種共同的普遍人性。此言不能說錯,但「共同」的只是表面,不同的人,其鄉愁的內容千差萬別。各種鄉愁其實是各有其階級內涵的。我們只要粗粗翻閱一下七八十年代台灣的一些懷鄉之作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昔日的顯貫富豪所懷念的,與被抓壯丁入伍赴台的老兵,他們的所思所念幾無共同之處;以前在大陸顯赫一時的權要人物,與梁實秋這樣的書生,他們的所思所念也迥然各異。
40年代,梁實秋在他的小品《孩子》里一反習慣上稱孩子為未來世界的主人公的說法,卻道他們「到處在做現在的主人公。」又雲:「孩子是一家之主,父母都要孝他!'』原來他是針對趼_龍、縱容、溺愛孩子的社會風氣而言的。其出發點,自然是為了矯正世風,以利於下一代的健康成長。父母愛子女是人之天性;但視孩子為「一家之主」卻並不見得自古而然,即使在40年代,也並非社會各階層的家庭中都這樣。中國的封建禮教中歷來就有「父為子綱」之說,那時的實際生活中也正如此,至少那時的孩子並無「一家之主」的地位吧。《孩子》不失為針砭時弊之作,卻很難認定此文所揭示的就是一種「無分古今,無間中外」的人性現象。
自稱以人性論來觀照「社會人生之形形色色」的梁實秋,他在審視生活時所表露出來的觀念,事實上往往並不能超脫階級性,他的有些作品,雖也張揚人性論,主調其實是階級調和論,《第六倫》是其中頗有代表性的一篇。
在中國的傳統中,人倫關系有五,即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梁實秋提出的第六倫是主僕關系。他從生活中切實地感受到主僕關系很難協調,因為僕人是被主人「用錢雇買人的勞力供其驅使的人」。在梁實秋生活的那個社會里,這種僱傭與被僱傭的關系,實質上是階級關系。主人因為自己花了錢,所以總是「惟恐僕人少做了事」,並有「僕人總是懶的」之類的偏見;既然僕人乾的是體力勞動,飯量自然大些,「很少主人(尤其是主婦)看著不皺眉的,心痛。」如何消解這種矛盾呢?梁實秋提出了一個「忍」字:「需雙方相當的忍」,並且強調「在僕人一方面,更需要忍」!何以「更需要忍」?他找出了一些實在算不得理由的理由來:「主人發脾氣,那是因為賭輸了錢,或是受了上司的氣無處發泄,或是夜裡沒有睡好覺,或是腸胃消化不良。」難道主人在這類情況下向僕人發脾氣,從人性論的角度來看就是合乎情理的?文中又感嘆:「現在人心不古,僕人的風度合於古法的已經不多」。「古法」對僕人要求更苛,僕人的處境豈不更糟?梁實秋同時也勸導當主人的要認識到,自己真實的本領可能還不如僕人;又說「駕馭僕人之道,是有秘訣的,那就是,把他當做人,這樣一來,凡是人所不容易做到的,我們也就不苛責於他,凡是人所容易犯的毛病,我們也可加以曲宥。」「他也是父母養育的,所以也受過一點發展個性的教育,因此總還有一點人性的遺留。」似乎有點平等意識。不過他那善待僕人的規勸實際上又是與他竭力要維護現存社會秩序的主張相柢牾:他說主僕關系在文明世界裡才有,「我們固不必主張反抗文明」。在文中,他一方面的確給了僕人相當的同情;但他更用心良苦地為主人的無理作了種種開脫。他所列述的主人向僕人發脾氣的原因(自然是打比方說說而已),沒有一項是正當、合理的,他對主人顯然沒有用理性和較高尚的情感、較嚴肅的道德觀念來要求(梁實秋自己說過這三項「便全是我所謂的人性」)。以這樣的人性論來調和「第六倫」的關系,真能化解矛盾嗎?恐怕是並無作用的,因為他在「紙上談兵」時就不那麼有說服力,其自相矛盾處已很顯然。早年魯迅在與梁實秋論爭時,就指出過他在人性問題上的見解「矛盾而空虛」,〔11〕從《第六倫》來看,又何嘗不如此。
Ⅱ 兒請父事是什麼意思
兒請父事的意思就是
當你自己有子女的時候
知道養育子女不容易
就會體會到父母的不容易
懂得父母的恩之深重。
Ⅲ 梁秋實散文精選 內容簡介
·編者前言·
·隨想篇·
雅舍/3
孩子/6
女人/9
男人/12
衣裳/15
中年/18
老年/21
年齡/23
退休/26
代溝/29
客/33
請客/36
腌豬肉/39
喝茶/42
飲酒/45
吸煙/48
旅行/51
舊/54
夢/57
錢/60
窮/63
職業/66
厭惡女性者/69
聾/71
·修養篇·
早起/77
散步/80
怒...
目錄
Ⅳ 梁實秋和梁啟超有什麼關系
他們是師生關系,梁啟超在清華教書,梁秋實在清華上學。梁實秋寫過《記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講》。
梁實秋中國著名的現當代散文家、學者、文學批評家、翻譯家,代表作《莎士比亞全集》(譯作)
梁啟超中國近代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史學家、文學家。戊戌變法(百日維新)領袖之一、中國近代維新派、新法家代表人物。
(4)梁秋實子女也可以教育父母擴展閱讀:
人物簡介:
梁啟超(1873年2月23日-1929年1月19日),字卓如,一字任甫,號任公,又號飲冰室主人、飲冰子、哀時客、中國之新民、自由齋主人。清朝光緒年間舉人,中國近代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史學家、文學家。戊戌變法(百日維新)領袖之一、中國近代維新派、新法家代表人物。
幼年時從師學習,八歲學為文,九歲能綴千言,17歲中舉。後從師於康有為,成為資產階級改良派的宣傳家。維新變法前,與康有為一起聯合各省舉人發動「公車上書」運動,此後先後領導北京和上海的強學會,又與黃遵憲一起辦《時務報》,任長沙時務學堂的主講,並著《變法通議》為變法做宣傳。
梁實秋 ,原名梁治華,字實秋,1903年1月6日出生於北京,浙江杭縣(今杭州)人。筆名子佳、秋郎、程淑等。中國著名的現當代散文家、學者、文學批評家、翻譯家,國內第一個研究莎士比亞的權威,曾與魯迅等左翼作家筆戰不斷。一生給中國文壇留下了兩千多萬字的著作,其散文集創造了中國現代散文著作出版的最高紀錄。代表作《莎士比亞全集》(譯作)等。
1923年8月赴美留學,取得哈佛大學文學碩士學位。1926年回國後,先後任教於國立東南大學(東南大學前身)、國立青島大學(今中國海洋大學 、山東大學共同前身 )並任外文系主任。1949年到台灣,任台灣師范學院英語系教授。1987年11月3日病逝於台北,享年84歲。
Ⅳ 梁秋實《過年》全文
全文:
我小時候並不特別喜歡過年,除夕要守歲,不過十二點不能睡覺,這對於一個習於早睡的孩子是一種煎熬。前庭後院掛滿了燈籠,又是宮燈,又是紗燈,燭光輝煌,地上鋪了芝麻秸兒,踩上去咯咯吱吱響,這一切當然有趣,可是寒風凜冽,吹得小臉兒通紅,也就很不舒服。
炕桌上呼盧喝雉,沒有孩子的份。壓歲錢不是白拿,要叩頭如搗蒜。大廳上供著祖先的影像,長輩指點曰:「這是你的曾祖父,曾祖母,高祖父,高祖母……」雖然都是岸然道貌微露慈祥,我尚不能領略慎終追遠的意義。
「姑娘愛花小子要炮……」我卻怕那大麻雷子、二踢腳子。別人放鞭炮,我躲在屋裡捂著耳朵。每人分一包雜拌兒,哼,看那桃脯、蜜棗沾上的一層灰塵,怎好往嘴裡送?年夜飯照例是特別豐盛的。大年初幾不動刀,大家歇工,所以年菜事實上即是大鍋菜。
大鍋的燉肉,加上粉絲是一味,加上蘑菇又是一味;大鍋的燉雞,加上冬筍是一味,加上番薯又是一味,都放在特大號的鍋、罐子、盆子里,此後隨取隨吃,大概歷十餘日不得罄,事實上是天天打掃剩菜。滿缸的饅頭,滿缸的腌白菜,滿缸的咸疙瘩,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見底。
芥末堆兒、素麵筋、十香菜比較地受歡迎。除夕夜,一交子時,煮餑餑端上來了。我困得低枝倒掛,哪有胃口去吃?胡亂吃兩個,倒頭便睡,不知東方之既白。
出處:出自現代作家梁秋實的《過年》。
(5)梁秋實子女也可以教育父母擴展閱讀:
作者簡介:
梁實秋(1903年1月6日—1987年11月3日),原名梁治華,字實秋,筆名子佳、秋郎、程淑等,浙江杭縣(今杭州)人,出生於北京,中國著名的現當代散文家、學者、文學批評家、翻譯家,國內第一個研究莎士比亞的權威。曾與魯迅等左翼作家筆戰不斷。
一生給中國文壇留下了兩千多萬字的著作,其散文集創造了中國現代散文著作出版的最高紀錄。代表作《莎士比亞全集》(譯作)等。
他是中國國家社會黨黨員,否認文學有階級性。早期梁實秋專注於文學批評,曾委婉的斥過冰心散文,堅持將描寫與表達抽象的永恆不變的人性作為文學藝術的文學觀。
批評魯迅翻譯外國作品的「硬譯」,不同意魯迅翻譯和主張的蘇俄「文藝政策」,主張「文學無階級」,不主張把文學當作政治的工具,反對思想統一,要求思想自由。這期間和魯迅等左翼作家筆戰不斷。
梁實秋曾被魯迅先生斥為「喪家的資本家的走狗」,毛澤東也曾把他定為「為資產階級文學服務的代表人物」。從1927年到1936年,論戰持續了八年之久。1936年10月19日魯迅不幸逝世,對壘式論戰也自然結束。
Ⅵ 代溝 梁實秋讀後感
梁實秋這篇《代溝》,引經據典,證明代溝是古已有之的問題,而且發展到現在,也依然沒有太大變化,他講到在禮節、服飾、金錢、婚姻等各種人生事項上,子女與父母之間總有代溝,但最後總是年輕人勝利,這是很有道理的。
其實,代溝之存在,大多也是因為愛,我們既不能委屈,但也別以利箭傷人,正如梁實秋的觀點,代溝之消除,在於溝通。